父親得知我的母親自盡后,為了安撫我的情緒,草草弄了個葬禮。
要是放在以前,恐怕是連葬禮也沒有的。
不過是我即將替她的寶貝女兒入宮了,他才這般假惺惺罷了。
算算日子,距離進宮也不遠了,我日日活得如個行尸走肉,宮規也學得漫不經心。
那時我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便覺著自己這輩子也就如此這般了。
卻沒料到后來我做的那個決定才是我人生里最悲慘的轉折。
那是入宮前的一個傍晚,我照例在別院坐著,把玩著手里的小玩意。
忽然,一只信鴿飛到了我的窗前,我認得出來,這是以往裴司胤與楚十鳶遞信的信鴿。
見信鴿停在我的窗前,我猶豫著取下了信。
信是裴司胤寄來的,他告訴我在今夜戌時之前到東城門把楚十鳶房內的金色令牌拿給守衛,讓守衛帶兵前往龍門關。
原因是楚十鳶此刻正在前往龍門關,而這事實上是一場陰謀,有人正暗中派殺手前往龍門關想要取楚十鳶的性命。
裴司胤也正從宮中加急趕來,只是這調兵的令牌在楚十鳶的房內,他若從宮中到司馬府去取恐怕是萬萬來不及的。
我望著信紙,心中思緒紛擾。
待我悄悄溜進楚十鳶的房內取出調兵令牌后,我的心里也依舊是這般的糾結。
我不想去救楚十鳶。
在去城東的路上,我面色淡淡,手心的汗水早已打濕了那副令牌。
自打父親要我替楚十鳶入宮那日起,我就為自己感到可悲。
若是往深里想,便是我的母親自盡,也是楚十鳶那母親和父親逼的。
而作為我的好姐妹,她又可知父親要我替她入宮?是默認了假意不知道,還是這就是她的主意?
初春的京城雪還未消融,寒風依舊凜冽刺骨,我裹緊了身上那件父親送來的冬衣,慢慢地挪步。
手里的令牌忽然變得格外沉重。
我就這樣在路上走著,本來朝著城東的腳步逐漸停下,轉而走向了龍門關。
人各有命,楚十鳶,既然我替你去入了這宮門,那么這一劫你自該受著。
想到那可能活不到一年的圣上,想到去陪葬的可能,還有我那自盡的母親,我就愈發的憤恨。
天下哪有好處占盡的人。
當然還有一個可笑的私心,我和楚十鳶長得七分像,如若她死了,裴司胤會不會多看我一眼呢?
念及此,我拿著令牌快步往龍門關走去。
多少姐妹一場,不能救她,那我也該去送送她。
待到龍門關時天色已暗,灰壓壓的烏云籠罩著天際,一片死氣沉沉。
我悄悄躲在城門的角落,只見楚十鳶被一群黑衣人包圍,她的右腿上中了一箭,大腿血流不止,早已站不穩跌坐在地上。
為首的黑衣人手拿利刃,正要取她性命。
楚十鳶微微蹙起眉頭,發髻早已掉落一旁,烏黑的發絲凌亂地垂落雙肩,雖略閑狼狽,眸光中卻又不卑不亢。
我下意識地捏緊了雙手,心跳加速。
看到她這副模樣,我突然有些后悔剛才的決定,我想立馬跑去城東尋求援兵,但是很明顯已經來不及了。
電光火石之間,只見楚十鳶冷笑了一聲,然后低聲說了些什么,黑衣人便惡狠狠地將利刃刺入了她的胸膛。
楚十鳶當即嘔出了一口血,原本蒼白的臉上瞬間被濺滿鮮血,之后便悄然跌落在了地上。
我的瞳孔瞬間變大,心里有些喘不過氣。
便是在那一瞬,裴司胤騎著快馬帶著身邊的侍衛趕到了龍門關。
我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焦急的神色,他徑直便往關內沖。
而那黑衣人早已扛著楚十鳶的尸體走到不知何處了,只余得一地異常艷麗的鮮血灑滿土地。
裴司胤捏緊了拳頭,一向溫柔儒雅的太子目光里流露出難以名狀的戾氣和陰狠。
他看著地上的鮮血,黯然垂首。
只一扭頭便用余光瞥見了藏匿在角落里的我。
我的手微微發顫,臉色蒼白。
裴司胤一步一步向我走來,他看起來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再也不是那個會溫柔地摸我的頭,給我送禮物的太子哥哥了。
裴司胤走到我跟前,瞟了一眼我手里的令牌,雙眼泛著森冷的光,肅殺陰狠。
“你可知你做了什么?”
我顫顫巍巍地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裴司胤一把拎起我的衣領,凌厲的雙眼里泛起絲絲兇狠,他的力氣極大,我幾乎要暈死過去。
“有你這樣的妹妹是十鳶最大的悲哀。”
我有些喘不過氣,不知道是那絲名為愧疚的情緒占據心房還是被裴司胤勒得太重。
裴司胤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然后冷笑一聲,將我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為什么?!”
我癱坐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然后在腦海里預想過幾個回答,最終咬著牙選擇了最糟糕的一個。
“我喜歡你。”
裴司胤的好看的墨瞳沒有一絲波瀾,冰冷的面容上也沒有震驚,只從牙縫里狠狠擠出來幾個字。
“我知道。”
我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什么?”
裴司胤面不改色地開口,寒意絲絲沁入我的體內。
“平日與你相處時我便心覺你有意于我,可十鳶道你不是這樣的人,我便只把這當成錯覺。”
“所以呢?”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十鳶?!”
我在滿是塵土地上跌坐,萬分苦澀,淚水悄然滴落,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對不住十鳶。
而裴司胤,一定恨死我了。
裴司胤閉上雙眼,胸口不住的上下起伏。
我爬到他的腳邊,朝著他和那灘血泣不成聲。
“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淚水滴落到土地上,與塵埃和血跡混為一體。
但是十鳶不會回來了,裴司胤也不會回來了。
裴司胤看我的目光很陌生,那寒意冷到令初春暖意都退卻,叫人脊柱發涼。
他任憑我在地上做那無用的懺悔,淡淡地移開了腳步。
背影決絕而疲憊。
我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深知自己是多么的惡心,所以我也不愿做戲讓誰原諒我。
只是在看到那灘血和裴司胤那陌生的神情后,一種無力感便滅頂般襲來。
各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占據了我的心房,我的心痛得像在滴血。
這一刻我才是真正的什么都沒有了。
我忘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去的,我只記得回到司馬府別院之后,沒有娘來喚我晚棠,沒有十鳶問我身子可好,也沒有裴司胤溫柔地和我說來接我回家。
第二日便是我入宮之時,父親沒有來送我,而我入宮的行頭也一切從簡。
整個家都在替楚十鳶哀悼。
我最后望了一眼司馬府,然后轉身上了入宮的馬車。
而那一刻我竟有種莫名的釋然。
雖依舊有苦澀哽在喉,可便是昨夜如何愧疚和悔恨,在此刻也消散了些。
都道十鳶可憐可嘆,而又有誰心疼過我為楚十鳶背負的這本不該屬于我的朱漆紅門,琉瓦高墻呢?
